【何足道：那些悄无声息的前辈】

提笔为倚天写评，却不知从何说起。

这部书开头的郭襄与何足道翩然邂逅山水间，郭二小姐轻奏一曲：“考槃在涧，硕人之宽，独寐寤言，永矢勿谖。”顿时赢得这位昆仑三圣的青睐，文才武功比其母差上一大截，更无法与外公东邪媲美的襄儿，就这样成了何足道在尘世间唯一的知音。

以为他们会有发展，但仔细想想，也知道不可能。金庸从来都喜爱偏执女子，如金牛座的李文秀，明知江南那样的好，却一点儿也不想要。

何足道确是超凡脱俗、举世无双的奇男子，然而又怎么比得上郭二小姐在情窦初开的十六岁，遇上的三根金针和一场烟花？

原文道——她心头早已千百遍的想过了：“其实，我便是找到了他，那又怎地？还不是重添相思，徒增烦恼？他所以悄然远引，也还不是为了我好？但明知那是镜花水月一场空，我却又不能不想，不能不找。”

她在四十岁那年大彻大悟，出家创建峨嵋派，然而她是想明白了么？抑或，只不过是转换了一种等待的姿态。

郭二小姐四十岁的时候，那位半生都在自己折腾自己的老女人龙姑娘，多半已经不在人世。而他呢？他现在过着怎样的生活？这时的郭襄，只不过是长大了懂事了，得不到的，索性埋在心底。出家，是昭告天下，自己已经不再想——正如她离家出走那般，把自己的追求告诉所有人。

与杨过有关的人都有着极强的表演欲，一举一动都要弄得举世皆知，观乎后来每次出场都要一群人配乐伴舞的杨氏后人黄衫女，更是夸张之极。

不过这不重要了，就算峨嵋创派祖师的身份骗得过全天下的人，那绝望的恋慕早已成了与自身紧密相连的习惯，即使用利刃也无法割断。

而那位翩然游离在山水间的昆仑三圣何足道，只好继续空山抚琴、与己对弈，叹着“清水白石何离离”。一晃，那么多年就这样过去了。但是起码，曾几何时，他所求的那个知音，到底还是来了。

年迈的张三丰也默默想了郭二小姐一生一世，最后他以百岁高龄仍保持着童子身，以至于成了武学一代宗师。虽则世间罕有敌手，但站在高处，想起那段自己遇到少林寺入门弟子也要仓皇逃走的时光，心底未尝不是既酸涩，又幸福。

【张翠山：倘若你没好下场】

《倚天屠龙记》的确是金庸笔下的第一部奇书。在这里面，我终于看到了男人对女人的尊重和珍爱。不似自私自利的陈家洛和鲁莽武夫胡斐，我第一次看到有男人这样为女人牺牲，何况这人还是这般的谦谦君子，温润如玉。

武当五侠，容貌清秀俊美，悟性奇高，张三丰挚爱的徒儿。他是“铁划银钩”张翠山。

殷素素一开始就注意到了他，说是怀揣目的也好，居心叵测也罢，忽远忽近的调笑之中，妙龄少女的芳心就这样尽付与君。想那碧纱灯下，淡绿衣衫，美貌少女望天沉吟：“抱膝船头，思见嘉宾，微风波动，惘焉若醒。”二十出头的翩翩佳公子张翠山，没道理不心动。

张翠山的反应实在可爱：“张翠山见她清丽不可方物，为此容光所逼，登觉自惭，不敢再说甚么，转身跃上江岸，发足往来路奔回。 奔出十余丈，斗然停步，心道：‘张翠山啊张翠山，你昂藏七尺，男儿汉大丈夫，纵横江湖，无所畏惧，今日却怕起一个年轻姑娘来？’”

后来张翠山和谢逊比拼掌力，黑暗之中，殷素素迟迟不愿发暗器相助。这位善良的五哥只道她怕误伤了自己，后来却听得她自己承认：“假如那时我伤了他，咱二人逃回陆地，你便不愿跟我在一起了。”

犹如后来赵敏咬伤张无忌的手，还硬要留下一个永恒的疤痕。他们姓张的一家人修养都这样好，张翠山听到这话竟是胸口一热，而张无忌也是感动不已。

殷素素只为了自己的一心恋慕，便甘愿赔上五哥和她二人的性命，陪谢逊踏上那福祸未卜的路程。十年的野人生活，因为有了亲密无间的爱情和肝胆相照的友情，倒也不算寂寥。殷素素算是求仁得仁，而身上背负着太多责任和期待的武当五侠张翠山，却是彻头彻尾的为爱牺牲。

谢逊出身魔教，倒是十分欣赏他那位鹰兄的女儿，只道：“殷姑娘，你比这个假仁假义的张相公，可合我心意多了。”

殷素素道：“我和你都是恶人，将来都没好下场。”

这时，张翠山低声道：“倘若你没好下场，我也跟你一起没好下场。”

他们后来有了誓言：“天上地下，人间海底，我俩都要在一起。”名门正派的张翠山，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，就决心与殷素素一同背负她从前的那些杀孽，与她一同承担罪责。也许拼却一生声名力气，却也心甘情愿。原来这便是让人思之欲狂的爱情。

未料到一语成谶，张翠山最终真是死在了自己的誓言上。

许多人说，折断俞岱岩手脚的并非殷素素，而张翠山所要做的是弥补而不是偿命，他未免太过迂腐了些。

其实仔细想想，逻辑最不通顺的地方，莫过于十年前的张翠山已然知道，殷素素便是昔日将俞岱岩托镖之人，却一厢情愿地认为这位殷姑娘是热心相助，而当时的俞三侠也对她感激不已。缘何过了十年，恩人便成了罪人？俞岱岩躺了十年想明白这个道理原是不难，而重履中土的张翠山，本已在义兄与妻子昔日做下的孽的压迫下不堪重负，此事的揭穿，不过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。

怪就怪殷素素返璞归真，竟然坦然承认罪责，实在是太天真。

这十年他们躲在那世外的冰火岛，原本可以不理这些凡尘俗事，只活在当下。

可回到了中原武林，上有恩重如山的师父，身边还有情同手足的兄弟，外面则是虎视眈眈的武林人士。各种滋扰层出不穷，这样下去只会为武当派树立无穷无尽的敌人。单纯善良如五哥，他已然游离了太久，再也回归不了这样的角色。明知再也逃离不了，只好以死相谢。

TVB版电视剧的改编，倒更容易让人理解些：昔日殷素素色诱张翠山，不过是为了得到俞岱岩的下落。而后俞岱岩中毒受伤，殷素素却一直瞒着张翠山。后来五哥知道真相，这一刻的晴天霹雳，才衬得起那一句：“你骗得我好苦！”

临终的殷素素，终于回归了小妖女的本色。一句话骗得少林寺几十年受无尽滋扰，也骗得武林人士露出了贪婪的真面目。她看穿了丈夫自刎谢罪的本相，所以她以这样决绝的方式为丈夫复仇。聪明如殷素素，她知道，再次相见时，他一定不再怪责她。

无论如何，他们拥有过那样亲密无间的十年，没有俗世纷争打扰，只携手在那荒岛上，生儿育女，谈天说地，坐看潮起潮落，云展云舒。

天上地下，人间海底，只要能够在一起，不管是生或死，其实都不那么重要。

【杨不悔：这个世上唯一的你】

杨不悔的那段话，是全书第一次勾到我泪点的地方。

故事要从纪晓芙开始说起。

记得第一次看到纪晓芙和杨逍的故事，是小学的时候在电视上看到的TVB版本。滕丽名的纪晓芙俏丽娇羞，莫家尧的殷梨亭青涩可爱，而张兆辉的杨逍却是风姿翩然宛若神人。

看那部电视剧的时候根本不知道倚天的故事，便任由剧情带领着向前。在杨逍装死，骗纪晓芙嚼碎人参以嘴相喂的时候，我亦是怦然心动。后来纪晓芙苦恼着推杨逍，说“你死了我怎么办”。杨逍忽然张开双臂，将她搂在怀里，狡黠地笑道：“你终于肯说了？”

杨逍说，他对她是“一见难忘，再见倾情，三见几乎连命都没有了”。还有他思来想去，终于确定了的那句承诺：“我可以确定，你是我杨逍的最后一个女人。”

这样的一段情，这样玉树临风的浊世翩翩佳公子，青涩少年殷梨亭如何比得上？

可惜的是纪晓芙如张翠山一般，身上背负了太多太多。名门正派与魔教之人坠入爱河，通常没有好下场。因为世上没有几个人洒脱如赵敏，明知父兄反对，亦敢对自己的爱情负责：“那时我嫁魔随魔，只好跟着你这小魔头，自己也做个小魔婆了。”

纪晓芙一个女人，背叛师门，四处流浪，却又不敢明目张胆地投奔情郎。当她以未婚闺女的身份诞下女儿，在礼教大防的宋朝思想深入人心的当时，她承受着多大的煎熬？

然而，她却给女儿取名为“不悔”。

杨不悔。我纪晓芙此生挚爱杨逍，虽则粉身碎骨，却终是无怨无悔。

还好杨逍的心也与她一样。当听到她死讯的时候，杨逍顿时昏倒在地，兀自不醒。面对何太冲和班淑娴的攻击，若不是张无忌冲穴相助，他便就此丢了性命。

后来过了许多年，在峨嵋派弟子提及纪晓芙的时候，他仍是恻然悲痛，默默无言。而他也兑现了自己的那一句话——风流潇洒如光明左使杨逍，十余年孑然一身将女儿抚养长大，只因他曾说过，纪晓芙是他此生最后一个女人。

书里对纪晓芙和杨逍的描写实在太少，这些台词也皆是电视剧添上去的，但不能不承认皆是锦上添花。

过了十余年，在面对昔日情敌殷梨亭的时候，杨逍连毕生挚爱的女儿也愿意拱手相让。与其说是对殷六侠心存愧疚，倒不如说是不忍心看到第二个晓芙为爱神伤。

优柔寡断如殷梨亭，当年与纪晓芙本就接触不深，只不过是有了婚约。多少年来，纪晓芙的模样已经成了心中的幻象，殊不知他想着的念着的，只不过是心里的那个她。

所以他对杨不悔的爱慕，不能说是假的，也不能说是自私地把她当作了其母的替身。其实殷梨亭根本没有认真爱过纪晓芙，与杨不悔的结合，也只是偿了他多年来的夙愿。

杨不悔明知张无忌少年时为自己付出了多少，几次舍命相救，而她许多年来也一直惦记着这位无忌哥哥，以至于一听声音便脱口相认。然而令张无忌诧异的是，这次重逢以后，杨不悔明显对他冷淡疏离，连话都说不到几句，倒叫他摸不着头脑。

女孩子于情窦初开的时候，很自然地会把自己遇到的适龄异性作为幻象爱情的对象。而忠厚老实如张无忌，并没有办法满足杨不悔的想象——偏执洒脱的光明左使的女儿，又怎会甘心爱上一个如此优柔寡断举棋不定的懦夫？

她躲着张无忌，不过是遵从了自己的心，也试图断绝那些大人们的玩笑。

后来她第一次跟张无忌掏心掏肺地说话，已是在爱上殷梨亭以后。那一段诚挚的表白，我反反复复看了好多遍，都忍不住热泪盈眶。

“杨不悔抢着道：‘我不是蓦地动念，便答应了他，我一路上已想了很久很久。不但他离不开我，我也离不开他，要是他伤重不治，我也活不成了。跟他在一起的时候，他这么怔怔的瞧着我，我比甚么都喜欢。无忌哥哥，我小时候甚么事都跟你说，我要吃个烧饼，便跟你说；在路上见到个糖人儿好玩，也跟你说。那时候咱们没钱买不起，你半夜里去偷了来给我，你还记得么？’

    张无忌想起当日和她携手西行的情景，两小相依为命，不禁有些心酸，低声道：‘我记得。’

    杨不悔按着他手背，说道：‘你给了我那个糖人儿，我舍不得吃，可是拿在手里走路，太阳晒着晒着，糖人儿融啦，我伤心得甚么似的，哭着不肯停。你说再给我找一个，可是从此再也找不到那样的糖人儿了。你虽然后来买了更大更好的糖人儿给我，我也不要了，反而惹得我又大哭了一场。那时你很着恼，骂我不听话，是不是？’”

小时候的张无忌不明白，可心思细腻如杨不悔，却已经懂得——那最喜欢的糖人儿，世上只有一个。

大概是在杨逍身边长大，杨不悔与她那位出身名门的母亲的柔弱个性截然不同：“我的脾气很执拗，殷六叔是我第一个喜欢的糖人儿，我再也不喜欢第二个了。”

在这段爱情里，殷梨亭最初的动机已然不重要，关键是，满身邪气的杨不悔终于寻到了自己的真爱。看到女儿出嫁，杨逍大概会想到当年的纪晓芙吧？如果当年她也可以这样执拗，或许现在，他不必这般落寞地独自伫立，过尽飞鸿字字愁。无论怎样思念，那外表娇美内心刚烈的纪姑娘，也再回不到他的身边。

她留给他的最后一句话是“不悔”，而他用一生向她兑现自己把她当作毕生归宿的承诺。

纵使身处这繁华盛世，俊美翩然如杨逍，也是取次花丛懒回顾，半缘明教半缘卿。因为他也深深地明白，那个此生最爱的糖人儿，在这世上，再也没有第二个了。

【周芷若：云雨巫山枉断肠】

在张无忌的四位红颜里面，他最爱的或许是赵敏，金庸最爱的是小昭，而我最爱的却是蛛儿。戏份最多却一直不太讨人喜欢的，就要属周芷若周姑娘了。

许多人说张无忌是顾家的巨蟹男，而赵敏是心机沉重的天蝎女。我不敢断定其他人的星座，但蛛儿一定是我们火象星座的——射手女稍嫌被动，因而她不是狮子，便是白羊。

水克火，直率如殷离，根本就不会爱上张无忌这样温柔敦厚的人。

汉水舟中的周芷若是张无忌的床前明月光，而绿柳山庄那灿若梨花的元朝郡主赵敏，便是他胸口的那颗鲜艳明媚的朱砂痣。

在豆瓣上看到评论，说周芷若就好像赵灵儿之于李逍遥，少年时相遇，早已是命中注定。而后李逍遥固然会去追逐林月如那般新鲜的悸动，但赵灵儿早已成了他的一部分。这两个人，一个张扬浓艳，是生命全部的快乐，而另一个默然无语，却已是你的生命。同理，就如阿珂与双儿，韦小宝一直追着阿珂跑，但他却离不开双儿。

这段评论写得那样细腻，让我看了也颇为认同。但狮子女的本性使然，玩仙剑的时候我就更喜欢林月如，后来看到柔弱可怜的刘亦菲更是毫无好感。而在这本书中，起先那温柔忠厚的周芷若，自然也远远不如诡计多端的敏敏来得鲜妍动人。

其实最不明白一点，便是谢逊在荒岛上就知道真相，却为什么要一直瞒着张无忌？

以他和张无忌联手，绝对不必忌惮一个周芷若。早知她盗走屠龙刀，还在食物里下了十香软筋散，暴戾如金毛狮王谢逊，当晚便可结果了她的小命，又何必弄出那么多误会来？

而且，倘若周芷若真的那般心狠手辣，为什么要放赵敏活着逃出去？一刀杀了岂不干净？即使下不了手杀人，像对蛛儿那样，在赵敏脸上划个十道八道的伤痕，又有何难？

其实周芷若所做的一切，其实并不是出于师命，也非发了那个毒誓以后惴惴难安，而只是受不了自己心爱的男人对其他女人这样好。嫉妒，往往是毁掉一个女人的最佳利器。

在灵蛇岛上，她要扮演侠义为怀的峨嵋掌门人，要扮演温柔可人的芷若妹妹，所以她抱着受伤的赵敏逃进逃出，四女同舟，有说有笑，没有显现出一丝怨怼。她是这样温和内敛，偏偏那赵姑娘还那样大胆告白，甚至不惜以死明志。

“谢逊叹道：‘你出全力相救无忌，当然很好，可是又何必拚命，又何必拚命？’赵敏道：‘他……他……’说到此处，顿了一顿，心中迟疑下面这句话是否该说，终于忍不住哽咽道：‘他……谁叫他这般情致缠绵的……抱着……抱着殷姑娘。我是不想活了！’说完这句话，已是泪下如雨。”

小淫贼张无忌的情话仿似不假思索，脱口而出——他情不自禁，伸过手去握住了她手，嘴唇凑到她耳边，低声道：“下次无论如何不可以再这样了。”

此时的周芷若正处于师命与毒誓的内心挣扎之中，偏偏内心的爱慕就是无法抑制。见到这样的一幕，叫她如何能忍？

若是一直那样温柔大度下去，她永远也斗不过赵敏这个小妖女。既不能像小昭那样远赴异邦，让张无忌一生思念，亦不能像蛛儿那样决然而去。想来，也只能落得个二女共侍一夫的下场。

想那灭绝师太何等孤傲，又对她何等器重——这样的师恩，叫她如何能在这条路上继续走下去？

其实凭借周芷若在张无忌心目中的地位，若不是她做了那样多的孽，张无忌最后的选择并非易事。而她素手裂红裳，欲毙赵敏于掌下，是因为她已经强大起来，再不需要委屈地唯唯诺诺地去追逐自己想要的那一点好处。得之我幸，不得我命，但是决不可以这般受人凌辱。

我不喜欢周芷若这样心机沉重的女人，但说到赵敏，除了聪明一些，对张无忌爱得更深一些，她的心狠手辣未必比周芷若逊色。

水象星座的男人大都被动，最后他跟哪个女人在一起，并不是他选择了对方，而是那女人坚定不移地选择了他。

闷骚如周芷若，最适合她的男人决计不会是优柔寡断的张郎，倒应当是那个不惜为她欺师灭祖的武当师兄宋青书。

香港电影版的《倚天屠龙记》将原著改编得几近面目全非，令我印象最深的是那一段无忌与朱元璋私底下的对话，让我陡然发觉主角并非个个都是侠义为怀，起码李连杰扮演的张无忌就是一个玩弄权术的高手——倘若张无忌当真有这个杀伐决断的心机与本事，那么电影里他喜欢的周芷若也不会弃他如敝履，一心与宋师兄暗送秋波了。

其实我很喜欢TVB版电视剧的那个结局：周芷若走火入魔，终于忘记了前尘往事，遇到张无忌也可以天真无邪地微笑唤一声“无忌哥哥”，然后携了宋青书的手，浪迹江湖，天涯相伴。

书中说宋青书夜窥峨嵋女侠居所，这实在是够猥琐。而暗算七师叔莫声谷，也做得太过。豆瓣上有朋友分析说，这不过是为了将主角张无忌提高到另一个境界，让他负手看宋青书的这场小丑戏。爱情这样珍贵的东西，只有主角才配拥有——凭你宋青书如何面如冠玉、风度翩翩，因为你是配角，所以你的不是爱情，而是情欲。

更希望故事没有这样不堪，而是周芷若终于懂得怜取眼前人，并且将自己得不到的东西彻底地忘记。独自一人空负峨嵋掌门之位，却每晚暗自惦记着那个不知是不是在想着自己的张郎……与其这样的寂寞绝望，倒不如选择那个爱她爱到连命都可以不要的男人，携手共度漫漫余生，安心做一对凡俗夫妇。

【张无忌：君骑白马傍垂杨】

许多人都已看出，这场感情里最大的输家，便是赵敏。

照例说，她的确是四女最出众的一个，也是张无忌最喜欢的那个。我看到知乎上有人说，为什么张无忌知道赵敏杀死他表妹时怒不可遏，执意要手刃妖女；可是当他知道真凶是周芷若时反而淡然了很多，甚至想到要理解她和原谅她？原因只在，张无忌对赵敏有着欲罢不能的爱慕。倘若赵敏杀了他表妹，他的道德感和责任心就不允许他再和她在一起了，这对他来说真是莫大的折磨。但如果凶手是周芷若，这正好给了他一个负心的借口，岂不快哉？

即便在张无忌认定赵敏是凶手的时候，他仍然舍不得杀她，甚至生怕她被义父谢逊伤害。这总是让我想到被砍掉手臂的杨过追踪郭芙到城外，一心想折断她的手臂报复，可到底是下不了手，只是弄曲了她的长剑。须知比起老实敦厚的张无忌，杨过可是个不折不扣的睚眦必报的主儿——所以我始终觉得，杨过下不了手伤害郭芙，与张无忌不忍心杀赵敏是同一个原因。

这个原因无关侠义，无关同情心，只是因为我喜欢你。

诚然，赵敏艳冠群芳聪明绝顶，而且还情深一片，张无忌在所有女子当中最喜欢的无疑是她。

然而她赢得了张无忌，却永远只占据他四分之一的心。波斯的小昭，西域的蛛儿，峨嵋的周芷若，都将会是他心上永久的记忆。她在张无忌大婚之前质问他：“你自己手背上的伤疤也去不了，能除去我心上的伤疤么？”同理，无论她多么努力，也抹不掉他心上的另外三个女子。

男人总是幻想得那样好，女人不仅美丽聪慧，而且出身高贵，更要爱他爱到放弃荣华富贵，拼着被全天下人指责，也不要了那郡主的身份，弃了疼她爱她的父兄，毅然决然地与君同行。在金庸笔下，天真无邪的官家小姐李沅芷那样也就罢了，心狠手辣的妖女赵敏，却又是这样。

凭借赵敏的那点儿武功，加上她在中原武林树的敌人——她抛下一切投奔张无忌，除了这个男人，她还能拥有什么资本呢？

到了最后，周芷若是冷眼旁观，小昭是含泪离场，蛛儿却是毫不珍惜地决然而去。惟有这位当朝郡主，以尊贵身份、天人之姿，拼着性命不要，也要跟着他，而他只不过是半推半就……这样乞讨来的爱情，还有什么意思？

即便如此了，赵敏还要时时照顾他的心情，一时开玩笑说教主以后会去波斯寻访故人，一时又拿峨嵋派比武的事来跟张无忌调笑。张无忌固然是内心舒坦，而高傲如赵敏，谁又知道她在开这些玩笑的时候，内心是何等滋味？

到最后她提出了第三个要求，却是希望他一生为她画眉。逃离了种种纷争，岁月静好，再也一无所求——而她的张郎，却在此时为了另一个女人怔怔出神。即使发觉了，恐怕她也只能笑吟吟地若无其事。

想那时她被他误解追杀，尚且能笑着享用美味珍馐，虽则吃着吃着就落下泪水，但却能因为他不舍杀她而破涕为笑。女人啊女人，爱到了极处，你的名字就叫做卑微。

其实小昭最后的离场，不过是为了救张无忌一干人的性命。她年纪尚幼，对张无忌自然而然地有一种依赖。光明顶上同生共死，灵蛇岛上舍身相救，皆是一个少年时便孤零零替父母来偷武功秘籍的幼女，对那位世上对她最好的人，所做出的报答。

小昭是一个融入了生活点滴中的质朴女孩，也是男人最神往的存在。她以紫衫龙王独女之尊，愿意默默地为张教主穿衣梳头，甘心做一个低贱的小丫鬟来伺候喜欢的男人。她眼看着他有了周姑娘赵姑娘，却不怨不恨，心甘情愿地侍立在他身后。到了最后参商永隔的诀别，也不过是获得了一个没有下文的亲吻，脸颊晕红，委屈的泪水就此落下。

在这一点上，我无疑最欣赏蛛儿。她想着他的时候，拼了性命也要追寻和保护跟他有关的一切，而真正放下的时候，也可以做到毅然决然。

她为了让自己强大，便练了毁容的千蛛万毒手。若不是把容貌变得这样难看，张无忌也许在重逢一开始便会对她怦然心动了，周芷若那些人都成了后话。后来她遭逢暗算，淤血散尽，端丽的容貌重现眼前。然而她却不爱了，连张无忌为她立的墓牌——那一句“爱妻蛛儿殷离之墓”，都被她毫不珍惜地嬉笑打闹砸了个粉碎。

最后张无忌又是伤感又是留恋，却也只能默默看着她消失在黑暗之中。

“他知道殷离这一生，永远会记着蝴蝶谷中那个一身狠劲的少年，她是要去找寻他。她自然找不到，但也可以说，她早已寻到了，因为那个少年早就藏在她的心底。真正的人、真正的事，往往不及心中所想的那么好。”

与其抛家弃业，永伴君侧，却永远只占据着那颗四分之一的心，倒不如这样转身离去。她发现自己爱的并不是他，手背上的伤疤是去不掉的，但心里的伤原来早已愈合。也许以后她会遇上一个与蝴蝶谷中的张无忌一样的男子，对她又打又骂，吵吵闹闹，可偏偏就拨动了她心底那根弦。

到那时候，她还会愿意为那人散尽自己的武功，也会娇嗔地骂上一句“你这狠心短命的小鬼”……在说到“短命”那两个字的时候，还要像林妹妹那样，心疼地掩住了口，终究还是舍不得。

爱情好比是没有标准答案的习题，并不是做得越完美，分数就越高。例如蛛儿，她偏偏不喜欢温柔对待她的阿牛哥，偏偏就是惦记着那个事事跟她拧着来的小冤家。传说中“最懂金庸”的TVB监制李添胜，就在黎姿版的电视剧《倚天屠龙记》中，不断让蛛儿端详成年后憨厚温和的张无忌，一遍遍地说：“不对，你不是他。如果你是他，我怎么可能没有感觉呢？”

小时候只当做是电视剧拖沓的废文赘笔，当做是这姑娘毫无意义的神神叨叨，直到读了书再回去看，才明白话里的滋味。

曾阿牛永远不可能是蝴蝶谷中的张无忌，只因他给不了她那样激烈的感觉。试问有几个姑娘可以在选择爱情的时候，如此大胆地把感觉放在第一位？试问金庸笔下，又有几个女子，可以如此不珍惜男主角的爱怜？相比起卑微蜷缩在他身侧求着他画眉的当朝绍敏郡主，倒还是灵蛇岛上那个古灵精怪的小姑娘阿离，更加自由自在，令人神往。

最重要的是，她已放下了他，而他，却一生一世也不会忘记。